笔趣阁 > 望春山 > 1、第1章

1、第1章

作者:假面的盛宴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xbiqugex.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望春山》

    文/假面的盛宴

    01

    又是一年春。

    打从去年冬日起,顾玉汝身子就不大好。

    请太医也来看过了,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是人上了年纪就是如此,只管好生精养着,多寻些有趣的乐子开开心,待到明年开春,说不定就能见到起色。

    见此,齐府的几位老爷百忙之余还不忘四处寻些稀奇玩意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寻不来的,小到投嫡母所好的一些精巧玩意儿,大到会唱花鼓戏、能说书唱江南小曲儿的班子,下面小辈儿们跑春燕堂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就这么折腾着,顾玉汝的身子也渐渐见了起色,尤其自打开春以后,人一天比一天精神。

    这不,借着摆迎春宴的由头,齐府又请了许多客人到府里来。

    夫人太太姑娘们衣衫靓丽,年轻的脸庞白皙娇嫩,看着就让人欢喜。戏楼里,专门从江南请的戏班子已然开唱,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顾玉汝一身墨青色五蝠捧寿雕花漳绒的夹袄,全套的祖母绿头面,低调又不失体面,明明已是满头银丝,但白皙的脸庞还能看出年轻时也是天香国色。

    客人来了,不管是老是少,都是要先来拜见她的。

    到底是前内阁首辅的原配发妻,现文渊阁大学士的嫡母,圣上钦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举朝上下除了那些个皇亲国戚,大抵也没几个人能比她更尊贵了。

    也是齐首辅一生门生无数,桃李满天下,齐阁老如今又掌权,今日能被请到府上来的,哪家不是和齐府沾亲带故?都到府里来了,自然要先来拜见老夫人。

    且听着这一声声老夫人、老祖宗、师母、师祖母络绎不绝,坐在上首的顾玉汝笑呵呵的。

    堂上也人人都会凑趣,知道今儿说起来是齐府摆迎春宴,实际上是为了哄老夫人开心,个个更是不吝啬好话,那些小辈们也都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一屋子都喜气洋洋。

    不同于正院的热闹,大抵今儿府上的人都聚到前面去了,齐府其他处倒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她怎么还不死!”

    说话之人是个老妪,看模样也有六十开外了。

    打扮倒是富贵,无奈上了年纪,可能也是平日里愁苦多了,脸颊枯瘦,衬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显得面相十分刻薄。

    这边话音还未落下,旁边的丫头就赶忙上前道:“我的姨奶奶,可千万不当这么说,小心被人听见。”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老妪顿时像被针扎了屁股,若不是年老体弱,只差没蹦起来。

    “姨奶奶姨奶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叫我姨奶奶!”

    小丫头瘪着嘴,一肚子委屈的话没敢往外说——可上头专门交代过,只能叫您姨奶奶。

    “老太爷的妾都是姨娘,临到我了,非得叫我姨奶奶,让我说就是顾玉汝那贱人故意恶心我……”

    “……顾玉汝这贱人,一辈子都不愿意放过我……贱人蒙骗了世人,蒙骗了老爷,都只当她是个好的,实则抢人孩子,夺人性命,手段恶毒……贱人,她会有报应的,她儿子死了就是对她的报应……”

    “……顾玉汝你再是机关算尽,可惜你没有儿子……儿子是我的……那是我的儿子……”

    老妪喋喋不休,谩骂不止,小丫头也不敢插言,只能垂头耷脑地站在那儿。

    其实姨娘和姨奶奶都是当下对小妾的称呼,按理说就一个称呼,这老妪不该发如此大的脾气,可这其中还有一层关系,她本身是齐老夫人的亲妹妹,若是当年没成为老太爷的妾,现在上门可不得人人称呼一声姨奶奶?

    再加上老太爷的妾可不止大姨奶奶一人,其他还是姨娘,唯独她被改了称呼,这就有点让人意味深长了。

    认真来说,如今这齐府的几位当家老爷,没一个是老夫人亲生的。

    顾玉汝倒有一子,可惜此子喜武不喜文,齐首辅几番教导无果后只能随他,谁知这一随就是一场穷其一生的追悔莫及。

    这嫡子倒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却也战死沙场,身后加封再是荣辱,能还条命来?

    彼时顾玉汝已是人到中年,自然不可能再生一个,等半年后她终于从丧子之痛恢复过来,便将大姨奶奶所生的二少爷齐崿,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这齐崿待嫡母也是至孝,从没在嫡母和亲娘之间做出任何令人诟病之事,甚至齐首辅过世后,如今的齐家是他在当家,他也依旧恪守孝道。

    像去年顾玉汝身子便不大好,哪怕每日公务再忙他都会去春燕堂请安问好,就只差日日在床前服侍汤药了。

    也因此,大姨奶奶苦熬了大半辈子,就是想熬死亲姐姐,也好让自己体验一把做老封君的尊荣,可她为何还不死?明明眼见去年冬里就快不行了。

    ……

    在戏楼里听了会儿戏,顾玉汝感觉有些乏了,就回了春燕堂。

    一屋子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服侍她洗手净面躺下。

    敏月来了,专门将宋妈妈叫了出去说话。

    等宋妈妈回来,顾玉汝问:“有事?”

    “倒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杏春阁那边来报,大姨奶奶没用午饭。”宋妈妈轻声道,一边帮她掖了掖被角。

    “她还盼着我死呢?”

    顾玉汝半躺在那儿,面上表情不显,声音里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妈妈忙道:“老夫人可不当这么说,大姨奶奶就是人老糊涂了,不过大老爷做得周全妥当,您老就别理她,别与她计较。”

    顾玉汝不以为然:“我也以为我去年冬天就熬不下去了,谁知又挺了过来,其实这人哪,活得太久也不好,自己累,旁人也累。”

    她这话有些一语双关之意,宋妈妈懂,却只能低着头装听不懂。

    “看您老说的,老夫人你能康康健健的,对咱整个齐府都是大好事,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巴望您好好的,永远坐镇在这府里,当咱们的老封君。”

    “行了吧,就你嘴甜!”

    顾玉汝笑着说完,转瞬面露唏嘘之色,“我这一辈子也算知足了,旁人有的,我有,旁人无的,我也有,若说唯一有些遗憾……”

    话音突然停下,顾玉汝神色有些恍惚。

    若说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坤儿的英年早逝。

    若是她能管住那孩子……其实那孩子会如此,何尝不是她纵容的?因着早年那场意外,她虽嘴里不提,但心里多多少少也觉得从不从文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所以自己种下苦果自己咽……

    还有呢?

    顾玉芳大抵恨了自己一辈子。

    可谁也不想这样,她拦过也隐晦的劝过,是她自己要死要活、手段用尽非要一头硬撞进来。

    既然如了她的愿,那以后也就没有所谓的姐妹情。

    她是妻,她是妾,本就该如此。

    那齐永宁做得也不差,打从顾玉芳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她,顾玉芳这一辈子得到了什么?除了守了一辈子的活寡,唯一得到的就是那个孩子吧。

    顾玉汝想到之前她病的那阵儿,齐崿每日来服侍汤药,日日请安都不落下,哪怕从外头回来的再晚,都要来一趟春燕堂。

    “你也累了,朝中公务繁忙,你还惦着我这身子,有宋妈妈她们侍候我就行了,你也去歇着吧。”

    齐崿把空药碗递给一旁的丫鬟,又从宋妈妈手里拿过帕子,仔细替嫡母擦了擦嘴角。

    “儿子对母亲尽孝,乃理所应当。”

    “那你也得顾念自己的身子。”

    “儿子自会照顾自己,儿子如今挂心的是母亲,母亲一日不好,儿子一日寝食难安,恨不得以身代受,还望母亲万万保重自身。”

    顾玉汝瞧着眼前这个身材伟岸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朱红色官袍,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的大衫,显然是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回房更衣就来了。

    齐崿出生时,齐永宁已经中了进士,他虽从小不受父亲待见,但齐家诗书传家,又有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爹,也因此从小就养的一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

    齐崿也确实是齐家最聪明的孩子,不像长子齐元坤那么顽皮、不好学,他反而更像和齐永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就这么对比着,齐永宁虽疼爱长子,渐渐也把不受他待见的次子放进眼里,日里忙碌公务之余不忘指点一二,及至两个孩子成了年,一人从了武,一人从了文。

    齐崿也确实像齐永宁,不管是才气、心性、为人处世,甚至是野心、城府。顾玉汝知道齐崿最想坐的便是那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正是他的关键时候,她这嫡母若是死了,他便要守孝三年,一个正掌权的朝臣丁忧三年意味着什么,恐怕是个人都能明白。

    所以明明忙得脚不沾地,他还日日记挂着她的病。

    顾玉汝想起当初齐永宁临走时的场景——

    “……等我走了,这府里没人能压得住他,我恐他与你添堵,这就让齐顺去杏春阁一趟,就当是我临走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那杏春阁位于齐府最边角处,内里布置奢华,却少有人问津,连下人们没事都不爱去。

    那里住着疯了的大姨奶奶顾玉芳。

    顾玉汝轻轻压住他扬起的手:“那孩子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难道你还不放心?”

    就是因为是我一手调/教出来,我才不放心。

    同类对同类总有极为敏锐的嗅觉,齐永宁一生叱咤官场,见过的人心险恶何止几许,见过的越多,越不容易轻信人,哪怕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

    这孩子太像他了……

    “我这一生憾事无数,可唯一能让我一直记着的,除了坤儿的,便是顾玉芳那件事。若当年我……也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如噎在喉……”

    “别说了!”

    顾玉汝的声音只高了一度,便又让她给拉了回来,她轻拍了拍了齐永宁的手,轻声细语道:“你勿要多想,放心吧,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

    他自是对她放心的,这世上唯一让他能放心的人,大抵也只有她了,这个与他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的发妻。

    他这一生旁人只看见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无人瞧见风光之下的艰辛与险阻。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男子能走到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可想而知其中的艰巨。

    多少次危机四伏,多少次濒临绝境,是她不离不弃陪他一路走过来,帮他照顾父母族人打理家中内务,之余还不忘在外与那些贵妇人们交际,替他扫去了一切后顾之忧,让他不用分神旁顾,甚至还能从旁策应,给予助力。

    所以纵使他这一生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妾室,可唯一能让他放在心里爱重的,只有她。

    “玉汝……”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还想像以往那样轻抚她的鬓角。

    “……若有来生,我还想你当我的妻……”

    那个‘好’字一直卡在嗓子里,顾玉汝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言。

    ……

    迷迷糊糊,顾玉汝眼前又浮现了一副画面。

    明明早就模糊的记忆,此时竟变得清晰非常。

    “顾玉汝,老子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薄春山,你别说话!”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满脸都是眼泪,白皙纤细的手指上全是血。

    红艳艳的血。

    她用手去堵,可是堵不住,只能在他身上慌张地摸索着。

    “你总算替我哭了一回,真好看……”

    “薄春山,我让你别说话!”女子大喊,用一只手使劲去抹从他口中冒出的血,一边抹一边哭。

    “你让我说吧,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他咳了两声,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了,倒在她肩头上。

    那么重、那么沉,顾玉汝本就被吓得不轻,根本支撑不住,只能顺着力被他压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有热流顺着上方流下来,往她脖子里钻。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带着自己逃到这里来,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

    “你别乱说,薄春山你肯定能活下来的,马上就有人来救咱们了……”她呜咽地哭着,浑身抖颤。

    “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

    他低叹着,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老子也是鬼迷了心窍,明明已经跑出城,也不知哪根神经抽了又跑回来……想到齐永宁那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书生的别看平时风光,关键时候手无缚鸡之力,一点用都没有,若是他为了逃命丢下你,说不定能便宜老子一场,让我捡个媳妇……”

    “薄春山……”

    “……顾玉汝,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我……”

    “……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若是早知道这条烂命会送在你手里,当初我死缠烂打、拼着脸皮不要,也会把你从齐永宁手里抢过来……”

    “……可亏死老子喽……”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他一边笑一边呛咳起来,而随着他的呛咳还有仿佛流不尽的血从他嘴角溢出。

    “薄春山……”

    “……顾玉汝你答应我,若是能有下辈子,就给我当媳妇吧……”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没死?”

    本来无力的手突然生出一股力道,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光抓得她生疼,也将她抓懵了。

    谁没死?

    “我瞒了你一辈子,其实也不算一辈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没死……他不光没死,还成了六横岛岛主,成了海上有名的大海盗,后来反盗为官成了剿寇名将,被南朝封为镇海王……”

    “……他独掌南朝朝权,一生未娶……为了你,跟北晋、跟我做了一辈子对,给我添了一辈子堵,可只要你还是我的妻,他就一辈子不可能赢过我……”

    “……他连死都死在我前头……之前我才收到镇海王薨于临安的消息,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我的心病终于除了……”

    “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妻……”

    ……

    怦怦、怦怦、怦怦……

    心,突然跳得很快。

    顾玉汝忍不住按了按胸口。

    宋妈妈见她这样,以为她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往跟前凑了凑。

    紧接着,一声惊叫划破了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