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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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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姨娘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得揪心,果然这不是在做梦,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本打算不给姜承钰请大夫,让这个不受宠的嫡女悄悄死掉,没想到前脚不懂眼色的杜姨娘给她请大夫,后脚姜承钰病好了,竟还亲自来找姜彻,

    承钰望着神色不定的罗姨娘,抿嘴微笑。她知道罗姨娘在打量自己,审视这个小小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罗姨娘自以为算准了姜承钰和她母亲一般懦弱可欺的性子,算准了她因为亡母的事不会再理睬姜彻,可偏偏算不到姜承钰会带着二十岁的魂儿重生,不再是捏在她手心的丧母嫡女。

    下一刻姜彻就把质疑的目光投向罗姨娘,罗姨娘脸色一怔,又赶紧恢复如常,回道:“前几日二小姐确是落了水,但立马请了大夫,妾身见这些日子老爷政务缠身,怕老爷担忧劳神,因此也就没有提过。”

    罗姨娘一边说,一边就红了眼圈,一双清水眼蒙了层薄薄的水雾,薄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色,轻咬着唇又带了几丝委屈。

    果真是楚楚可怜,我见尤怜。当初母亲和自己也被她这副小模样给哄瞒过去,何况一向软耳根子的父亲。

    听说在母亲嫁来之前,罗姨娘先是祖母身边的红人,后又成了父亲最喜欢的通房,半生可谓顺遂,性格难免骄傲了些。母亲来之后,她有几年失宠,想必也是那时候让她自己琢磨出打温情牌的路数。

    父亲听了罗姨娘的辩解,脸色果然温和了不少。承钰心里早就料到了,因此并不很失望。其实父亲最是爱听软话,当年母亲与父亲有了隔阂,母亲性子虽然软弱,心底却自有一股清高,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和解,再加上罗姨娘吹了不少枕边风……

    罢了,斯人已逝,如今她得让罗姨娘明白,自己绝不是母亲那样可任她拿捏的。

    一时菜摆齐了,姜彻先坐了下来,姜韵进屋便直接走到姜彻身边坐下,三岁大的葳哥儿也让奶妈抱了出来,罗姨娘无不爱怜地把他从奶妈手里接过来,扶着他挨在姜彻另一边坐下。承钰见势,只好拣了个离姜彻有些远的地方,乖乖地坐着。

    她看了看黄花梨喜鹊石榴纹圆桌上的菜,有些怀疑若不是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这么些菜式,只怕吃了三年青菜的九岁承钰是叫不出名字的。

    围绕中央一大碟子的翡翠虾球摆了几样小菜,水晶梅花包做得白白胖胖,晶莹圆润,一盘酿冬菇盒色泽清明,酱汁浓郁,清拌鸭丝儿堆成一座小山,山尖尖向下淋了一层麻酱。还有两份甜腻腻的奶白枣宝和金丝糯米饭,卖相讨喜,都能闻到甜香味儿,看来是专为两个孩子准备的。

    姜彻本还想借这个机会和小女儿好好聊聊,没想到眨眼的功夫各自就落了座,他环顾两边的一儿一女和朝她温婉一笑的罗姨娘,想到平日里都是这样坐下吃饭的,只得作罢,便隔了小半个桌子给承钰夹了个大虾球,又夹了个大大的水晶梅花包。

    “多吃些,承钰。”姜彻看着幼女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脸,只是很有些心疼,不过还没想到罗姨娘头上去。

    承钰笑笑,夹起包子来咬上一大口,香浓的汤汁顿时四溢,许是这个小身体许久没有尝过肉了,饱满的馅料滑到嘴中时,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小小的战栗,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还没咽下去,却听圆桌另一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承钰差点噎住,抬头一看,原来是葳哥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正对着她怒目而视,两只小胖手凶恶地挥舞着,口中叫嚷:“那是葳哥儿的包子,那是葳哥儿的!”

    还作势要扑过来抓姜承钰,,怎奈人小手短,够不到,随即便是一声刺耳的尖叫,“葳哥儿不认识她!把她赶出去,赶出去!不许她吃葳哥儿的包子!”

    奶妈赶忙走上去抱住葳哥儿,葳哥儿更来了劲,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姜韵离了座走过去哄弟弟,拿出手帕子给他擦眼泪,“弟弟不哭,都是弟弟的,什么都是弟弟的,没有人敢和弟弟抢。”

    她本来就看姜承钰碍眼,葳哥儿这么一闹,最是合她心意。

    姜彻一听这话却皱了眉头。什么叫做都是葳哥儿的?他虽只有这一个庶子,但还轮不到事事都得他独占的份儿。

    这几年府里只他这么一个哥儿,而且当年罗氏怀着他时,先是伺候病重的孙氏,后来又操劳孙氏的后事,劳心劳神,亏损了身子,因此葳哥儿出生,就比一般儿的幼儿孱弱了许多,也因此格外宠着了些,这些下人也惯会见风使舵,跟着把小孩子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他老早便想处理这个问题了,没得日后把孩子养得骄纵顽劣。

    姜韵这话出口,罗姨娘便知不对姜彻的胃口,拿眼一瞧,姜彻的面色果然不好看,连忙抱着葳哥儿跪下,柔声道:“都是妾身不好,妾身只这一个儿子,况且葳哥儿当年出生时差点养不活,是妾身连日不合眼地看着,才把他从阎王老爷手里要回来的。这些年韵儿也一味疼着她弟弟,难免把葳哥儿养得脾气大了些。”

    脾气大了些?明明是骄纵跋扈,自私自利,到了罗姨娘嘴里便成了小小的脾气问题。承钰在心中冷笑。

    奈何罗姨娘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在姜彻这里屡试不爽。姜彻见她柔弱的身子屈膝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手里又抱着哭闹的孩子,训斥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心软了下来,伸手把罗姨娘扶起来。

    “你既然知道错处了,日后就得帮哥儿好好改改,若是再让我看到哥儿这般任性无礼地对待姐姐,我可不会管哥儿是不是还年幼,先到祠堂去跪到我满意为止。”

    罗姨娘点头如捣蒜,葳哥儿很少见父亲板着面孔对待自己,一时也吓得忘记了哭泣。

    姜彻回头来看小女儿,只见承钰无辜无措地望着这边,眼神里还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心里更是心疼。这明明是她的家,却让她如此坐立不安。

    “葳哥儿,还不快跟你二姐姐道歉!”

    姜彻一声厉喝,葳哥儿愣了一秒,随即又哭得响天震地起来。

    罗姨娘知道这下哄不住了,儿子几时遭过姜彻一句重话,就是姜韵也被吼得呆了呆。

    “老爷,葳哥儿自小就没见过二小姐,今天乍然一见,怕是认生,给吓着了。”罗姨娘委屈道。

    “是啊,父亲。这水晶梅花包是葳哥儿最喜欢吃的,一向连我也要让着他。今天他突然见一个陌生姐姐吃他的包子,他怎么不害怕呢?”姜韵在一旁帮腔。

    姜承钰从始至终冷眼看着这家子人卖力的演戏,听罗姨娘母女一人吹一边耳风,猜想不过再说几句话,姜彻又能把这件事作罢,于是干脆站出来,朝姜彻屈身一福,说道:“都是女儿不好,吓着弟弟吃饭了,女儿不该吃了弟弟的包子,是女儿的错处,女儿这就回去,让弟弟别再哭了。”

    扮可怜,谁不会?

    “女儿今日来就是想告诉父亲,女儿病好了,请父亲勿要再牵挂。”承钰说完作势便要迈出房门,姜彻先叫住了她,又望望哭得面红耳胀的葳哥儿,和一旁小心翼翼看他脸色的罗姨娘母女,叹口气,说道:“今日我就先陪承钰去东院用饭,你们自己吃罢!”

    罗姨娘听得冷汗涔涔。她着人让姜承钰搬到抱厦的事自然还没让姜彻知道。

    “父亲还是别去我那儿了。”承钰犹豫道。

    “为何?”姜彻心一紧,担心姜承钰心里还是记着当年他冷落她母亲的事。

    “冬日寒冷,女儿屋里没有地龙可取暖,女儿为着父亲的身体着想,劝父亲莫要去女儿那里。”承钰为难地说道。

    “不过父亲果真想去东院,倒是可以去杜姨娘那处。杜姨娘那儿虽也没有地龙,但有个小炉子,女儿有时冷极了,也会去暖暖手脚。”

    姜彻一听,显是有些怀疑,看看罗姨娘,罗姨娘微红着脸,低眉颔首,不敢与姜彻的目光对视,承钰却是眸光清澈温婉,一直平静地等他回答。

    “你不是一直住在你母亲的院中吗?”姜彻有一瞬间猜到罗姨娘身上,但他始终不相信温和柔媚的罗姨娘会是苛待嫡女,心思歹毒的女人。

    “原本是在母亲正房的碧纱橱住着,可后来有婆子来说,怕以后有了新夫人入住,我一个小孩子占着总是不好,因此才搬到了偏院的小抱厦里住着。承钰以为是父亲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多问。”

    “所以你就一直在那抱厦里住了这几年?”姜彻头脑“嗡”地一响,他可从来没有续弦的意思,更没有吩咐过人让承钰从正房搬出来。

    目光自然凛冽起来,转向了罗姨娘。

    哪知姜彻还未开口,罗姨娘先惊呼了一声,一手环着哭得双眼红肿的葳哥儿,一手捂住胸口,说道:“这些作死的奴才下人,竟瞒着妾身如此克扣二小姐!”

    “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当年夫人新去,府中上下忙作一团,葳哥儿出世以来身子一直也不好,加上韵姐儿年幼淘气,妾身真恨不得能分出十个身来替老爷分担。怎奈妾身不争气,生产葳哥儿时……”

    话未说完,罗姨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嗖得小脸滚烫,双眼通红,姜韵知道是哮病犯了,忙命丫鬟拿了艾盒来,又不住替她娘抚顺胸口。

    罗姨娘这病是当年没出月子就去操办孙氏的丧事害上的。姜彻见状,责备的话不禁咽了回去,走上前轻轻拍打罗姨娘的背。

    闹了一阵,罗姨娘恢复过来,眼里含着泪不言语,姜韵在一旁递茶水,说道:“父亲不知,家中好些婆子妈妈,仗着自己年纪大些,资历老些,根本不会把母亲放在眼里,母亲的话也从来当作耳旁风。想来妹妹搬到抱厦的事,她们也是瞒着母亲的……”

    承钰始终不动声色:或许的确有之前从国公府带来的嬷嬷丫鬟不听罗姨娘差遣,不过母亲去世后,这些人就都被罗姨娘寻各种理由打发掉了。如今府里若是有一个敢不听罗姨娘话的,恐怕也早被乱棍打死了。

    “还不是看母亲只是个姨娘……”

    姜韵最后一句突然压低了气息,声如蚊蚋,但刚好能够让姜彻听得清楚。

    姜彻闻言皱了皱眉,没再对罗氏母女说什么,转身朝承钰走来,说道:“钰姐儿,带父亲去你那处瞧瞧。”又吩咐丫鬟叫管事妈妈到东院见他。

    承钰出门时,寻见冷风里等着她的杏黄身影,碍着姜彻在一旁,她只好冲平彤挤挤眼,示意她很快就能有带毛领的衣裳穿了。

    姜彻一路上断断续续问了些承钰的日常起居,承钰简单说了几句,很快到了抱厦。姜彻只略看了几眼屋子,一张脸立刻冷得和窗上的冰棱子一般,承钰见了都觉得渗人,不再多话,等着他处置。

    东院太冷,姜彻还是回了西院,不过没去罗姨娘屋里,而是去了他西院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