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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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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迷离,梨林深处埋葬了陶婉如那一缕幽魂。

    几抔黄土,一杯薄酒。随风飘散的纸钱都化做青烟袅袅,陶灼华倚在娟娘的肩头,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恍若积水空明,清湛而又深远。

    主仆一行默默下山,行至山脚的寺庙,陶灼华要管家领着人候在外头,自己请了香,只带着娟娘和茯苓进了大殿。

    钟磬声声,平和的梵音佛乐格外使人沉静,陶灼华拈了三柱香,虔诚地拜倒在左侧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叩下头去。

    泥雕贴金的西方三圣像慈眉善目,悲悯地望着脚下芸芸众生。陶灼华无限感激,佛菩萨既给了自己重生的机缘,也给了自己挽回一切的希望。

    捐出五十两灯油钱,陶灼华在寺庙里的灯塔间为母亲点了长明灯。她静默地随着引路的小沙弥登上塔顶,将油灯供在佛龛前,又拿了几吊钱,请小沙弥日常替自己勤为打扫,这才顺着佛塔略显逼仄的木梯走下来。

    上一世为母亲流了太多的眼泪,今生已然没有那么多的伤悲。世间自有公道,陶灼华此时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讨回本该属于自己和母亲的东西,让那些令自己饮恨四十余年的人都不得善终。

    后事处理得宜,看似一切步入正轨,陶灼华独居的小园依然静谧而幽然。

    她手里有着陶府对牌,却极少对府中事务指手画脚,除却偶尔支使娟娘去嘱咐老管家几句,其余大小事务一概不理。

    陶春晚姐弟二人离府之前,陶家便辞退了当初专为三人请的教习先生。

    陶灼华自己却是笔耕不辍,她寻了册卫夫人的孤本,每日早晚各临一张簪花小楷,或者手绘丹青,极是修身养性。

    更多的时候,陶灼华喜欢一个人去书阁翻一翻陶超然留下的万册藏书。

    陶家的书阁是个二层小楼,一层挂着几幅前朝大师的真迹,多是陶超然喜欢的名山大川,其间有一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用墨极为淡雅,瞧着古拙自然。

    名家传世之作,大约千金难求,却被陶超然随随意意挂在墙壁,陶灼华不由多瞧了几眼,对陶家的家资有了些新的认识。

    一面面高大的书柜贴近墙壁伫立,柜顶几乎与承尘相接,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古籍线书。一些珍贵的孤本则锁入下头的抽屏,连同陶超然附庸风雅收藏的棋谱、琴谱,林林总总归置了一堆。

    通往二楼的楼梯散发着松木清洌的香气,楼梯口摆着两只错落有致的紫檀木高腰束腿花架,几株洁白的文殊兰次第开放,素若秋惠披霜。

    陶灼华轻挽了披帛,软底的青缎绣花鞋踩在铺着墨绿毡毯的木梯上,一时寂然无声,越发显得书阁里静谧无比。

    平日惯用的紫檀木雕花书桌上收拾得干净整齐,铺着洁白的雪浪纸,拿紫檀木嵌银的镇尺压住一角。刚刚研好的松墨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一只紫毫笔吃透了墨汁,规规矩矩搁在小巧的莲叶型青玉笔舔上。

    陶灼华啜饮了一口茯苓提前泡好的正山小种,便在铺着淡绿色玉堂富贵垫子的玫瑰椅上落了座,翻开了前日不曾读完的?青州志?。

    前世里不曾留意,今生虽然重新来过,眼前依然迷雾重重,不晓得何时才行拨云见日。陶灼华怅然掩了书卷,手里握着杯盏发呆。

    空气中漂浮着松墨特有的香味,闻着令人心神安宁,陶灼华却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思绪。复又提着裙裾地下了楼,陶灼华瞅着书楼里满架古籍、还有那些一字千金的前朝遗迹,陷入深深的沉思。

    七月中旬的一个午后,老管家接到了陶超然寄回的第一封信。

    海上通讯不便,陶超然是请了阿里木帮忙,由他的信鸽将信送回陆地,再走官府驿站将信递回陶府。

    除却道了安好,陶超然吩咐老管家立即紧缩陶家名下的产业,务必韬光隐晦。还指了京中几处烈火浇油的产业,要他抓紧时间易手。

    信里另附着写给陶灼华的家书,陶超然言简意赅,在那里头指明了自己这一趟西洋航行的线路,郑重允诺了陶灼华大阮再见的约定。

    老管家心有疑虑,对主人的话却半点不打折扣。瞧着主人写得十万火急,他星夜便派出心腹之人北上,直奔京都皇城。

    陶超然的家书令陶灼华无比欣慰。除下那一身孝衣,她特意换了身陶春晚赠予自己的银线刺绣缠枝花郁金束裙,外头罩了件玉簪白滚郁金色宽边的夹衣,又将那家书仔仔细细读了一回。

    掐算着行程,陶灼华细细推测,舅父一家的船队此时早出了大裕地界,只怕已然离了中原,航行在通往西洋的浩渺大海之上。

    今生还未与苏世贤照面,第一个回合却赢得干脆漂亮。

    想那苏世贤怀揣瑞安长公主的指示来到陶家,也不过人去屋空,唯有自己弱女一个,由得他费心拿捏。

    陶灼华晓得因为大裕兵败,陶超然对自己的话上了心。而老管家使人进京,大约便是舅父采取的第一次行动了。

    那时节瞧着陶家的藏品公然挂在苏世贤的书屋,她心里既恨且苦,唯有暗自神伤。如今却是金蝉脱壳,叫苏世贤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想到此节,陶灼华不由言笑晏晏,眉间似灼灼桃花,姹紫嫣红无限。

    娟娘瞧着陶灼华脸上带了笑容,自己也跟着高兴,晚间亲自下厨弄了几个小菜,再取了盏玫瑰露,主仆三人依旧同桌用膳,开开心心消遣了一回。

    陶府里重又回复往日的宁静,陶灼华院内正屋的的白烛与牌位却一直未撤,陶灼华时常过去烧些纸钱,抚摸着母亲的牌位说几句话。神情虽不是特别忧伤,眸子却格外幽静深湛。

    娟娘瞧着陶灼华方才添了些红润的小脸,生怕她睹物伤情再添些心病,便婉转地提醒了一回。陶灼华只是浅浅而笑,眼眸轻素若醉:“咱们再等几日,指不定还有从远处赶来祭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