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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 1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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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之女点名要请许砳砳送他去万耀殿, 也是因为去路迢迢,而放眼这整个妖界, 也只有独自在妖界晃荡近两个月的许砳砳能够保证他这一路的安全。

    厅堂里陷入一阵沉默。

    直到城主之女一声轻笑声落地, 这才打破沉寂。

    城主之女面朝玻璃展柜,展示柜底下还有三排空位,城主之女语气诚挚地对许砳砳说道:“这一面墙上保存的物品,都是历来的先知大人留下的东西, 算是一种纪念,也请您为我们留下一点纪念品。”

    许砳砳迟疑片刻,便卸下书包。

    许砳砳身上的物资有限——

    共有两本辅导书, 分别是高考理数和高考理综;一台手机;两支中性笔。

    手机可是不动产。

    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知识也不可抛。

    只剩两只笔。

    许砳砳从中挑出其中一只剩墨不多的0.5中性笔,递给城主之女。

    许砳砳的个人纪念品经由城主之女之手,妥善安置在从下往上数第三排第七格的柜子里,许砳砳这才算是紧随前面“已阵亡”的多位前辈们, 穿越到妖界一行算是打卡成功。

    许砳砳收拾书包的时候, 随手按亮了手机屏幕——

    屏保日期:2x19年9月2日。

    界面时间:16:40。

    许砳砳的眉头一皱, 他这才发现原本留在手机锁屏界面的三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变成四条,而跟着变化的还有收到消息的实时时间: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竟然还敢不接我的电话!(8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动画表情](21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平时这个点都带着它们去哪儿遛弯啊?(47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阿姨说你那两条大狗窜出门跑得没影了,把人吓得不轻(48分钟前)

    许砳砳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他开不了锁,回复不了微信,只能够单方面接受消息。

    许砳砳在妖界生死沉浮, 挨过五十多天,在所有穿越者的排行榜里算是难得一见的长寿种了,可在现实世界里,他才“失踪”不到一个小时。

    新学校的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肯定都认为他逃课去了,姑姑在电话的那头“气愤”于许砳砳不接电话。

    许砳砳一直说他已经放弃回到现实世界中去了。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所以主动摒弃希望,避免一再失望,最后陷入绝望。

    说来也很可笑,处于叛逆期的许砳砳曾经一度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他想消失,可现在真的消失了,他在妖怪世界里过得战战兢兢,一没时间再叛逆和矫情,又多次想感慨活着真好……

    许砳砳把手机塞进书包,他跟在城主之女身后,一起离开地下室。

    主城建筑采光极好,走廊上铺洒一片白晃晃的日光,沿途遇见的职员们都礼貌地像城主之女行礼,许砳砳跟着沾光,被两名年轻的女职员多打量了两眼,尽管他没得到身为人族先知应得的尊重,但起码靠脸赚到了回头率。

    城主之女走到走廊延伸向外的小露台上,从这里往下望,正好能将主城前面的英雄纪念碑广场的景色和形形色色的戴着鸟喙面具的人尽收在眼底。

    许砳砳此时站在高处,因此看到了那位骑马背大刀,手持长剑指北方的英雄雕像脖子上的切面不太平整,像是被斧凿一般。

    许砳砳思绪刚一飞远,就又被城主之女一声叹息扯回来拴牢了:“我当初就不该被救出来。”

    许砳砳答:“嗯?”

    不白城和万耀殿的十六年之约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城主之女比许砳砳想象中乐观,本质还是多愁善感:“几天前,万耀殿殿主下令征集人族新娘,主城上下都瞒着我,但是我还是知道了。虽然大家都没有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万耀殿放出这消息,就是点名要我……”

    许砳砳:?

    许砳砳都不想打击她。

    许砳砳又一想,城主之女应该是被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暗示洗脑得太彻底,她认为自己这一生的天职就该是作为仪式的祭品献给万耀殿殿主,可她如今逃离了万耀殿,仿佛所有普通人族在妖界中遭遇的险难,便都成了她的罪证。

    许是因她无能为力,所以她一心想揽责,以求心安理得。

    换句话说,她一心想求死。

    许砳砳循着城主之女的目光望过去,视线的落脚点落在那座威武雄壮英雄雕像上。

    日光暖洋洋的,晒得许砳砳眯起了眼睛,忽而就听到城主之女问:“你知道这座雕像为什么会断了头吗?”

    许砳砳回过头,看了城主之女一眼,老实回答:“不知道。”

    来时那个讲故事的老爷爷还没说到。

    许砳砳发散思维脑补可能从老爷爷口中听到的结局,多半是增添悲壮的色彩来歌颂人族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和不败的精神。

    可城主之女说:“这位英雄,原本长着人身兽首。”

    许砳砳:?

    故事背景远超许砳砳的猜测。

    许砳砳从城主之女口中得知,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这座雕像所代表的英雄形象曾是一名大妖怪,曾在人族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开城济灾,护得人族的安全。人族与妖族也曾在这座城短暂地和平相处过一段时间。

    至于结局,当然是人族与妖族再次决裂,经过不得而知,但最后侥幸活下来的却是人族。

    之后,在人族主城中,摆着这么一座妖怪的雕像显然不符合当时所宣扬的新理念,人族和妖怪势不两立,所以他们把英雄的脑袋砍掉,破例让“英雄”成为了自己人。

    神武龟附和一声:“我想起来了,嚯,当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白城的城主是妖怪们唾弃的笑柄。”

    许砳砳默默地听故事,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再看向矗立在主城广场的那座雕塑时,他的眼睛不得不眯了一下。

    阳光过于刺眼。

    关于这位英雄:时代已然不同,他曾是人族与妖怪和平共处的象征,现在既被妖怪视为叛徒,又被人族砍下头颅。

    不白城原先之所以取名“不白”,是因为其城主主张中立,不黑,也不白。

    如今,这座城怕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许砳砳也发现,城主之女与其他普通人族不同,她并不像普通人族那样嫉妖如仇,反而会为这座英雄雕像而感到惋惜愧疚。

    至于为什么不白城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戴着澳大利亚鹈鹕的鸟喙面具,哪怕他们都知道鸟喙又长又锋利,极易误伤到身边人。

    许砳砳从城主之女口中了解到,这是从妖怪和人类同住一城却互相猜忌的那个远古年代所遗留下来的非文明产物。

    两个戴面具的人靠得太近会使对方受伤,这正是当时的人们在交往时所保持的最稳妥的交流距离。

    麻雀面具和平鸽面具则是中后期的产物,追崇自由的年轻人抛弃了鹈鹕鸟喙面具,他们戴上只遮得住半脸的面具,交往时会微笑交谈,之后还会互相接吻。

    他们的微笑被解读为放荡,接吻被定性为淫|乱。

    他们在忠实于鹈鹕鸟喙面具的人群中就是叛徒一样的存在,广大民众要求异徒应该钉上刑架。

    ……

    许砳砳听得眉头紧锁,却没有发表意见。

    城主之女最后对许砳砳说:“我以城主之女的名义再一次请求您,护送我去万耀殿,好吗?”

    “……”

    许砳砳没回答。

    万耀殿中。

    在一处偏殿里,一身红衣的凤皇坐在办公桌前。

    这是专属于他的办公室,他对殿内的一景一物了如指掌,此时殿内多了一个衣架,挂着两套坠地的公主裙,两套裙子的款式相同,其中一套绛红色,另一套则是浅草绿的配色。

    这是阿尔黛的衣服。

    凤皇不由得皱起眉,据百年间负责在万耀殿服饰阿尔黛的妖怪说,阿尔黛接任了万耀殿殿主之后,他在万耀殿内基本就是三点一线的生活:七罪殿——梧桐林——还有就是凤皇的偏殿。

    凤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仅仅是因为阿尔黛擅自使用他的偏殿,还因为那名妖怪提到了梧桐林。

    ——凤凰非梧桐木不栖,全妖界唯一的一片梧桐林就在万耀殿里,这片梧桐林等同于凤皇的寝室。

    凤皇此次醒来就在梧桐林里,他也看到他的枕席旁边多了一个位,显然是阿尔黛这百年间也时常睡在那里。

    阿尔黛是凤皇心头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膈应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尔黛当初篡位,贯穿他胸膛的那一击。

    阿尔黛在还没即位之前,实力比凤皇低了一截,若在平时,要重伤凤皇绝无可能,偏偏凤皇在那一段时间习惯了他的死缠烂打和拥抱。

    阿尔黛以前也曾对凤皇明示过倾慕之情,却是说过就忘的玩笑话,但在阿尔黛改名之后的几百年间,阿尔黛突然转性,对凤皇展开猛烈追求。

    凤皇地位高,他在一妖之下,万妖之上,他的追求者多半都会把爱慕暗藏于心中,当面敢与他撒娇的也就只有凰鸟,他从来没见过阿尔黛这种死皮赖脸和软磨硬泡的阵仗。

    而凤皇松懈妥协的下场,是被阿尔黛当场重伤,不得不狼狈出逃……

    凤皇不愿回想这段往事,因为感到耻辱。

    凤皇垂眸,揉了揉眉心,顺手打开桌柜,一眼就看到一本复古软皮灰面的记事本。

    凤皇又皱起眉头,拿起本子,拆开套在记事本上面的橡皮筋封条。

    与其说是记事本,倒不如称之为日记本。

    凤皇翻开了阿尔黛在位期间写下的日记,刚翻开第一页,他的手就悬空停住,只见日记扉页写道:岁月悠悠不见挚友,笔写心事聊以慰藉。

    凤皇:“……”

    偏殿陷入一片死寂。

    凤皇眯了眯眼睛,硬是忍住了当场撕碎日记本的冲动。

    他内心膈应又别扭,最后才怀着纠结的复杂心情翻开日记本。

    阿尔黛是个会把挚友,我今夜是否有幸被你一睡这种话挂在嘴边的无耻之徒,他的日记和人一样写得露骨,还很矫情,凤皇坐在案前,拧着眉头看了三天三夜。

    日记内容的占比可以简单地总结为:50%歌颂赞美原初殿下+50%思念凤皇。

    日记中记录了阿尔黛当天杀了第一个称他为殿下的小妖怪的感想,简洁明了,既有愧疚,也有自责,有他对原初殿下的绝对忠诚。

    阿尔黛还写到夺权成功当日,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挥洒笔墨,铿锵有力地有一句话带过:等吾王归来那日,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相迎!

    除此之外,阿尔黛还提到他出手重伤凤皇的事,洋洋洒洒地写了前因后果,还有抒情感慨的段落——

    他总以为我阴险狡猾,没心没肺,认定我谋权篡位,背叛吾王。

    阿尔黛用自嘲的语气在日记里自叹自怜:我在谋划什么呢,只不过是谋划一条代他取死的死路罢了。

    “……”

    看到这里,凤皇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阿尔黛说,其实他最喜欢穿红裙子,可是凤皇不让,也不夸他好看。因为凰鸟也是穿红裙子。

    阿尔黛说,每当他思念凤皇的时候,就会在梧桐林里栽一棵梧桐树,他借此度过了百年孤独,梧桐林占地面积也大了两倍。

    阿尔黛说,他在许愿林里许了愿望,他的愿望有三:一是恭迎吾王归来,二是要为吾王献上贺礼,三是要与凤皇成婚。

    阿尔黛说,可惜愿望只能够选一个,而他只能选第一个。

    阿尔黛说,等下一次再见到凤皇时,他一定要凤皇亲口回答他——你喜欢我穿红裙子还是白裙子?

    “……”

    凤皇翻完日记,在偏殿里沉默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刚好受到原初传召,他把日记一同带了过去。这既是阿尔的遗物,也是他的遗书。

    七罪殿内。

    原初懒洋洋地看了几眼,一目穿透十页,看完,他合上日记,唇角微微勾起,没有表态,而是问凤皇:“你觉得,阿尔在日记中写的这些,能信几成?”

    凤皇:“……”

    凤皇没有出声。

    原初坐于殿上,随手一扬,便将日记本送至凤皇的手里。

    他说:“日记是写给你看的,带回去吧。”